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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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餘毒

蘇吟瞪圓了杏目呆呆看著寧知澈,巨大的驚愕甚至讓她忘了此時的羞臊難堪。

床笫之間獨好人婦……他竟說出這種話來。

縱是沈溺美色、好奪人婦的昏君,為了皇家體面和君王名聲,也不會將這種有失體統的話放在明面上說。

記憶中那個光風霽月、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似在漸漸遠去,眼前人此刻身著一襲象征帝王威嚴的玄色團龍紋錦袍,金冠玉帶,尊貴至極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冰冷恨意和熊熊欲念,卻又像是夾雜了別的什麽情緒,三者糅合在一起,令那雙黑眸幽深晦暗,令人駭怖。

寧知澈看著她這副如被雷劈了一遭的呆怔模樣,一猜便知她心裏在想什麽,扯了扯嘴角:“覺得朕變了?”

蘇吟白著臉答:“罪人不敢。”

寧知澈沒理會蘇吟這句謊話,忽地上前逼近,將連連後退的她一把拽向自己,在她耳邊如誘哄般問道:“那夫人猜猜,是誰讓朕變成這副模樣的?”

蘇吟一只手被他攥住,另一只手仍在牢牢捂著被劃破一半的小衣,聞言心中羞愧,頓時低下了頭。

寧知澈擡起她白皙小巧的下頜,迫使她昂首與自己對視,連聲質問:“三年前是誰遠赴南陽來到朕身邊,騙朕說要親眼看朕及冠,說要陪朕過二十歲生辰,說要等朕回京娶她?”

“是誰給朕下了毒,眼睜睜看著朕劇痛難忍、嘔血不止,卻半點心軟不忍都無?”

“又是誰下完毒後沒幾個月便急急找了別的男人,和別的男人同床共枕恩愛三年,全然忘了朕這個人?”

蘇吟眼尾暈開緋意,唇瓣輕顫。

寧知澈看著她杏眼裏的瀲灩水色,想起在謝府的那一幕,嗤笑道:“你心疼謝驥受刑,那你可知朕當初中毒後被折磨了整整三月,渾身如被烈火日夜燒灼,險些活活疼死,若非玄陰宗的沈老宗主救朕一命,朕這條命便真的沒了。”

說到此處,他捏著蘇吟下頜的那只手驟然加重了力道,看著她吃痛地蹙起細眉,輕輕開口:“朕犯一次蠢就夠了,絕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待你。如今你落到了朕手裏,朕想對你做什麽,你乖乖受著便是,否則朕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。聽懂了嗎?”

蘇吟玉顏慘白,點了點頭。

寧知澈薄唇緊抿,定定看著蘇吟的臉,倏然將手收回,猛地將臉別至另一側,啞聲道:“你明白便好。”

他望著飄在浴池中的瓣瓣玉蘭:“再等下去水就涼了,是你自己脫,還是朕幫你?”

蘇吟默了默,低低答他:“不敢勞煩陛下,我自己來便好。”

她的語氣謙卑疏離至極,聽得寧知澈恍惚一瞬,好似聽見自那段青蔥歲月裏遙遙傳來的笑語:“太子哥哥,你的耳朵怎麽又紅了呀?”

只這短短一句話,便叫他心底霎時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。

分明是同一個聲音,同一張清麗脫俗的臉,可記憶中的少女眉眼彎彎、語氣俏皮,那雙清澈漂亮的杏目只瞧得見他一個;面前的年輕婦人卻低眉順眼,聲音恭敬,心心念念著另一個男人。

寧知澈眼眸發赤,心緒劇烈波動之下,體內霎時升起一陣又一陣灼痛,當即漠然道:“那便脫罷。”

蘇吟頓了頓,輕聲應是,顫著纖指在他面前褪下小衣和綢褲,忍著羞恥擡步往浴池走去。

她站的地方離浴池只有十步遠,但就這十步之遙,也已足夠難熬。

身後投來的視線灼熱至極,滾燙得讓人不敢相信是寧知澈的目光。

待下了臺階,浸入水中,純白的玉蘭花瓣將她的身子掩住,溫熱的水波柔柔拂來,蘇吟緊繃的心神才終於得以舒緩。

她也終於敢看向站在池沿的年輕帝王,不知是不是燭光所致,寧知澈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蒼白。

許是她瞧寧知澈的時間太長了,寧知澈忽然神色平靜地問道:“看朕做什麽?”

她立時回神,垂眸請罪:“罪婦失儀。”

岸上之人瞬間沈默了下來。饒是蘇吟置身於溫熱的池水之中,也能感覺到他身周驟然散發出的森森寒意。

一片死寂之後,蘇吟終於聽見寧知澈再度開口,只是嗓音又冷了下來:“朕先出去。你自己好生沐浴,洗幹凈些。”

他頓了頓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畫面,臉色瞬間變得更差了,寒聲道:“尤其是那一處。”

蘇吟被他直白的話說得玉顏通紅,低聲應是。

寧知澈許是被她氣著了,說完那句話後便大步離開了此處。

蘇吟發了會兒怔,直到感覺到池水稍有些涼了,這才回過神來仔細沐身。

池沿的屏風處已備下了一身幹凈衣物,是她素日常穿的式樣,天水碧的裙襕處用銀線繡了朵朵玉蘭暗紋。

玉蘭。

蘇吟不由失神。

她此生最重要的幾個瞬間都與玉蘭有關。

二十一年前,曾祖父蘇逾大學士在慈恩寺的玉蘭樹下將她撿回府中,將她記在長房夫人名下,賜她名姓,予她蘇氏嫡女的身份,此後多年親自教養,並不顧眾人反對,執意將蘇府的祖業都交到了她一人手裏。

她至今也想不明白為何曾祖父要待她這般好。曾祖父為她做的那一樁樁事,倒像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後人,其他那些有著蘇氏血脈的人反而是外人。

十八年前,她在東宮的玉蘭樹下初見寧知澈。彼時寧知澈才五歲,長得如小仙童一般好看,已初有溫潤君子的風範,喚她“吟妹妹”時,小臉端肅,卻悄悄紅了耳朵。

六年前,也是在東宮的玉蘭樹下,她偷偷親了寧知澈的側臉,眼睜睜看著他的耳朵一點點紅到滴血,俊顏也暈開緋色,眼睛卻晶亮得嚇人。

三年前,她去到謝氏一族的主支宣平侯府,在那一片玉蘭花林中見到了正與同宗堂兄比試刀法的謝驥。謝家與蘇府有舊怨,那年謝驥剛滿十七,身為謝氏旁支,卻和主支大吵了一架,險些把宣平府給掀了,執意將她娶了回去。

蘇吟垂下眼眸,神思回籠,將衣裳一件件穿上,擡步邁出浴房。

浴房外早有宮婢候著,見她出來,恭恭敬敬地行禮,請她移步到妝奩前,為她絞幹頭發。

蘇吟見寧知澈不在正殿,便開口問道:“陛下在何處?”

宮婢絞發的動作頓止,猶豫著看了女官一眼。

蘇吟通過鏡子看到了這一幕,意識到自己不該擅問天子的行蹤,頓時心裏一咯噔,本欲將話頭岔開,卻見女官朝這邊走了過來,恭聲答她:“回夫人的話,陛下突然龍體不適,此刻沈老宗主正在左側殿為陛下醫治。”

“龍體不適?”蘇吟聽罷一楞,“陛下怎麽了?”

女官垂首回道:“夫人莫怪,事關陛下龍體,下官不敢妄言。您若實在擔心,等陛下回來了,您可試著親自問一問。”

蘇吟靜了片刻,溫聲道了句謝。

女官笑稱不敢,轉身離開。

蘇吟怔怔出了會兒神,忽地想起一事,忙叫住她:“大人。”

女官立時止步回身,垂首敬聽。

蘇吟沈默一瞬,旋即問道:“大人方才說,是沈老宗主在為陛下醫治?”

女官頷首:“是。”

蘇吟喉嚨一哽,輕聲道:“多謝大人,我知曉了。”

女官告退後,蘇吟楞楞看著鏡中的自己,想起寧知澈在浴房中說的那句“若非玄陰宗的沈老宗主救朕一命,朕這條命便真的沒了”,心緒霎時紛亂不已。

旭王厭極了寧知澈,當初給她的那包毒粉是南境奇毒五噬粉,在寧知澈之前,凡中此毒者無一人能活下來,個個被折磨而死,死狀可怖。

這般厲害的毒粉,也不知沈老宗主當初是幫寧知澈徹底將毒解了,還是尚存幾分餘毒在他體內。

蘇吟回頭看向殿門,從她這個角度,可以看見左側殿的一角。

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,爾後偏頭問宮婢:“陛下方才可有吩咐過什麽?”

宮婢恭聲答:“陛下只說讓奴婢服侍夫人去右側殿歇息。”

蘇吟楞了楞:“陛下允我歇息?”

“是。”

蘇吟沈默片刻,溫聲道:“多謝你。你先下去罷,我想在此處等陛下回來。”

*

側殿。

沈老宗主看著臉色慘白如紙的寧知澈,一邊為他施針,一邊忍不住問道:“陛下龍體健碩、心志堅韌,體內的餘毒這三年只發作過兩次,今夜是怎麽了?”

寧知澈沈默了片刻,淡淡回了句:“謝氏宗子為旭王黨羽宋祈安求情,求朕留其全屍。”

謝氏大族的旁支出了一個娶蘇吟為妻的謝驥,主支又出了個為昔日旭王麾下最得力之人求情的謝氏宗子,皇帝龍顏大怒之下氣得餘毒發作,似乎也解釋得通。

沈老宗主當下不再多想,將這一節揭了過去,隨後又問了句:“聽聞陛下已將蘇吟連夜捉拿回宮,明日是否也要將她打入血襟司?”

長長的一陣靜默過後,寧知澈緩緩開口:“用刑具淩虐她的肉身,也太便宜她了。”

“沈老宗主不必操心此事,朕要親自罰她,定會讓她痛不欲生,悔不當初。”

沈老宗主聞言暗嘆一聲孽緣。

三年前他好不容易將陛下救了回來,可還沒等他為陛下清完餘毒,蘇吟和謝小將軍的婚事一傳開,陛下聽到消息後當場就嘔出一口血來。

這一嘔血可不得了,他費了一月才勉強將陛下的命保住,此後無論再如何施針用藥,那三分餘毒都清不出來了,當陛下心緒波動過大時便會發作。發作時渾身灼痛發燙,即便浸在冰水中也無法緩解。他今夜施針也只不過是能護住皇帝的心脈,根本無法幫皇帝緩痛。

好在陛下如今已然稱帝,江山在手,天下臣服,待報完昔日之仇,心裏便再無半點不暢快之處,體內的餘毒以後應就不會再發作了。

過了整整一個時辰,寧知澈體內的灼痛才終於褪去。

他坐在龍椅上稍緩了緩,待身上恢覆了些力氣便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正殿,偏過頭正欲喚女官過來問一問蘇吟的事,卻見窗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。

女子烏發雪膚,容貌清婉動人,橘黃的燭光灑在她身上,為她身周添上一層柔和的光暈。她就那般靜靜坐在那兒,姿勢一動不動,目光一瞬不移,已不知瞧了他多久。

寧知澈瞬間渾身僵住,薄唇緊抿成線,無聲與她對視。

蘇吟看著他蒼白的俊顏,頓了頓,鼓起勇氣開口問道:“陛下,你……好些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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